●汉语的潜力取决于使用汉语的人的潜力:假如我们在精神上沉沦、萎靡,再好的语言落到我们手里也只能和我们一同枯萎。
E倒下来就是一座山;兰波在《元音》中说:“E,汽船和乌篷的天真,/巍巍冰山的尖顶,白袍皇帝,伞形花的颤动”,他还给所有的元音都发明了颜色、形象,并为它们创造出一整套的身世和来历……译兰波,让我想起象形文字的来源与发展。
兰波有一个梦想,就是发明元音的颜色,发明“新的花,新的星,新的肉和新的语言”;而其实我们已然生活在兰波的梦中,日夜使用、思考着古老的象形文字,那些有形、有音、有声有色的语言。
18世纪的德国启蒙思想家莱辛曾在《拉奥孔——或论诗与画的区别》中,详尽阐述了西方艺术史中诗与画的区别,并想出种种方法弥补这种缺憾,让诗与画彼此间互相启示,扬长避短;而兰波的创造,再一次证明了使用字母文字的诗人,对于象形文字的企盼。
在中国传统的美学观念中,总是“诗中有画,画中有诗”,因为祖先留给我们这样的语言: (苗),“草生于田”; (州),“水中可居也”。(《说文解字》)字就是画,画里有诗,保留到今天。读译西方文学作品,我更加明确地意识到汉语的优势和特点。然而这一切不必多说,问题在于,这些优势在多大程度上已发挥出来,还有多少被风尘淹没在泥土下面。
许多人一读古诗便沉浸在旧梦中自我陶醉,但仔细想想,古诗与古文中凝聚着先辈付出的怎样的心血、怎样的岁月。而现代汉语真正形成不到一百年,它既古老,又年轻:一方面,需要从甲骨文、金文去考证其源流;另一方面,真正成熟的现代汉语尚未完全,许多现代诗人,说话还磕磕绊绊。
汉语还在生长、演变;我有一种妄想,就是给汉语注入新鲜血液。在我看来这是可行的,必行的。我想,兰波的诗进入汉语,一样迸发出流浪者自由创造的勇气、意志与狂野——那不是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”,而是一个纯真的孩子,闯入新地新天。
汉语需要自由的精神,汉族需要这样的精神探索者与流浪者——哪怕遍体鳞伤,死于荒野,也绝不放弃新的梦想与新的征途。
汉语的潜力取决于使用汉语的人的潜力:假如我们在精神上沉沦、萎靡,再好的语言落到我们手里也只能和我们一同枯萎;但只要人能振作起来—— 我们要探寻!——手持大铁锤,审视所有已知: 然后,兄弟们,前进! 我们有时做过动人的大梦: 单纯而热烈地生活,不去谈论邪恶, 怀着崇高的爱情去爱一个女人, 并在她微笑的注视下辛勤劳动。 人们每天充满自豪地工作, 听从责任,如同听从嘹亮的号角: 人们深深感受到幸福;没有人, 噢,再没有人会压迫你们…… 人们把长枪挂在壁炉上…… 然而,空气中充满了战斗气息! ……
——《铁匠》
闻一闻四周的空气我们不难发现,这种战斗还在持续:庸俗、腐朽的学者文人还在到处散布谣言、发号施令;而流浪者仍在荒野中呻吟、流汗,他们用生命投石问路,试图发现新的金矿、新的水源……
E字倒下来就是一座山,高尚的灵魂相距并不遥远;我译兰波也正是想告诉这样的战士:自由、纯洁的冰山正向我们徐徐漂来……